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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以来,这双手一直纠缠在我的夜梦之中,有时就是在白天,突然一愣神,她们也会立刻闪现出来。
我没有写错字。是她们,我只忍心这样来称呼这双手,有时候我想,也许我不会把她们主人的模样永远记得那样清,但是,我一辈子一定不会忘了这双手的。想起她们的时候,我常常会闭上眼睛,凝神地感觉着一种丝绸般的质感,温柔而细腻地滑过我的双肩,我的头发,我的脸颊,这时,即使是在人多的地方,我也抑制不住地想哭。
还记得那个日子。是后来查了日历又圈在心里的。那天,是在下午三四点的样子,我刚从倦远家那张被我称为奢侈的大双人床上懒懒爬起。前一天晚上,我淋着雨冲来,非要倦远抛下老公陪我去疯玩一夜,然后……好像我们喝了酒,象念书时的样子唱歌跳舞,好像我还建议倦远不要只守着老公一个人,让他暴殄天物,她还一边跟着音乐乱扭着,一边大声对我喊:
“好啊!把你的男朋友们让一个给我就是了!”
“噢!给我出这样的难题啊!你知道我一个都舍不得哎!不如你自己找来,快玩过界时我来帮手啊!我监督你不要失节就是了!”
“哎呀!不失节那还玩什么?失节事小,饿死事大!”
“啊!”然后,我记得我们俩人一起在场上好多人的注目中,放声大笑起来……
最后在何时,又是怎样回到倦远房里已记不清了,不过她老公一定记得的,因为他是被我们毫不留情地揪起来,然后轰到沙发上窝了一夜的。对了,我还记得睡着前倦远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云儿,都过去两年了,你该再有男朋友了。”
灌了一肚子酒水,又挨了大半个白天,胃开始有点疼。我翻出一袋蛋卷,并一边回忆起他们夫妇俩是中午走的,说是接一个表弟来玩几天。
很快我就将蛋卷吃得支离破碎,大部份进了肚,还有点碎渣留在袋里,于是毫不犹豫地把它们通通倒进手心,然后把嘴扎进去,美美地吸了一大口,正要好好享用这最后的美味时,门开了,随后那该死的幸福得让我眼馋的夫妇俩冲了进来,还一边喊着:“云儿!云儿!”跟在他们身后的那个人,其实是我第一眼就已看到的了,因为他看来非常年轻,有着颀长的身板,而且理着很短的平头。
“我——”嘴里的蛋卷渣让我发不出声来,更糟的是,我想起自己还没洗脸刷牙梳头!
只好瞪圆了眼睛看他们走进来,然后二话没说,钻进了卫生间。
第二天,我们俩一起去了一座叫“沉女湖”的山。他背着画夹。那座山,听别人讲曾经死过不少女子。他们说那山上有一面湖,从古时候开始就有些实在活着了无生趣或者生趣完全被剥夺的美丽与不美丽的女子登上这座山,如果她们真的想死,仿佛有神灵似的,就会很容易找到那面蓝湖,她们会平静地走向澄静的湖面,当那蓄了一生的长发有如水中招摇的水草时,湖水就会开始轻轻摇动,如同呵着婴儿的摇篮,并发出“呜呜呜”的声音来,象在哭。
我非常相信这个有些玄妙的传说,一直想去找找看。所以那天倦远一进门就喊我,因为她接来的这个表弟,一见她面就说要找个有些迷乱气息的地方来画画。
是深秋的时候,所以很少有人来爬山,除了几片可以数得清的绿叶外,整座山连石头都寒气凛凛的,有时山风会悄悄刮起,然后看我们并不在意,就会越吹越大,一直到枯木都发出“卡拉拉”的声音时,才算劲势稍缓下来。这样吹了几阵后,我们已经到了半山腰,看到阴风竦竦地和老树相和相应,我实在忍不住了,就大声喊了起来:“来啊!来啊!我知道你们在……你们是要来——接——我——的——吗?来啊!!来啊!!”喊到最后,我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来接我啊。哈哈——”他于是也停下脚步,回转身看着我,我扫了他一眼,“小男生”我嘟哝了一句。
“嗯?什么?”他扬扬下巴,友好地傻笑着。
“耶!”我冲他吐出舌头:“小孩子!你怕不怕?我和她们一伙的耶!”
然后我压根儿就没等他的回答,又看向山中阴翳的雾气之中,放开嗓子喊起来:
“来呀!我是红儿,不是,是绿莲,也不是啊!我是玉双!!我是和你们一起的,对不对?我是要回到这里的,对——不——对??来接我啊!来啊!!”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个不知道什么样子的怪物伸到我脸前,脖子后面也开始感觉有阵阵冷风吹来,刹那间,我的勇气全随风而逝了,“啊!”我叫了一声。 “哎!你小心!”他拉住我的胳膊,稳住了我有点乱的脚步。
“嘘——”我长出一口气,感激地看看这细心的大男生,忽然有点伤感地想到自己好久没有人关心了。
“你这点胆子也敢和女鬼打成一片?”他夸张地摇了摇头,然后甩甩手,丢掉了什么。
“慢————着!这,是,什么??”我拣起他扔掉的东西,毫无疑问,刚才吓着我的怪物就是这个原形,那……“在我身后吹冷气的也是你的干活?”我狞笑着逼近他,然后大叫一声:“啊!你敢吓我!!”就冲到他身边准备搏出我的威势来。
“哈哈……我我我,我不敢了。”他一边笑着,一边抓住了我扑来的双手,然后仿佛是对待一串钥匙一样,轻轻松松地把我的两只手拧到他的一只掌心中,一边继续哈哈大笑着,一边欣赏着我怎样挣扎都不管用,急得脸涨红了,两只腿还乱踢腾的窘样子。
后来我是真的急了,认了真了,非要挣扎出来似的,甚至准备上牙了。他看到我的情形,立刻极其自然地把我揽到他的怀中,象哄小孩一样,拍拍我的肩:
“没事了啊,逗你玩儿呢。好了,等会儿我教你画画,好不好?”
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很快安静下来。我的头刚好依在他的胸口,一种温暖而安全的感觉令我放松了自己,我甚至想揽住他的腰,但只是张了张刚刚被他松开而有点微冷的手指,我叹了口气,轻轻挣开他。
我们沉默了一小段时间。然后都转身并排看着山色。
“啊!”突然,我极其夸张地喊了一声,“你看呀!没有风了哎!这些树,都不再乱摇了呢。这样的老树这样地宁静,满山沉默的枯枝,这哪是沉女湖,简直是老人山呀。”
他转过脸来,看了看我,然后支起画架,开始调色,又一语不发地画了起来。 起初,我上上下下地转了几圈,刮了几块树皮,揪了两根青黄不接的草,踢了阵石子儿,实在捺不住性情,走到离他不远的石边坐下,然后拿手支起头,瞪着大眼睛看他。
“为什么老盯着我?”
“你比树好看。至少年轻得多。”
“那你看自己吧。你看来象是小孩子。”
“噢?你表姐还得管我叫姐呢。你多大了?妈咪才换掉你的开裆裤吧?”
他瞪了我一眼。我冲他眨眨睫毛。
“反正也画不成了,你要是看烦我的话就过来,我来教你画画。”
“现在!”我一跃而起,冲到画板旁。
“喂!你疯了!拿深紫色来画树!”看了一眼他的画,我忍不住喊了起来。
“你想拿什么颜色呢?我来给你调。”
“我有一点点爱上画画了。可以用自己的颜色来画任何一样东西呢。嗯……
我要——我要红色!桔红色!暖得让人想睡觉的那种颜色。”我夸张地伸了个懒腰。他又看看我。
“你为什么老看我?!”我冲他喊道。
“你比树好看,至少有趣得多。”
“有趣?你敢说我有趣?我——”突然间,我不知道该怎样“教训”这个小男生了。“什么时候,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长大?才能懂事点?!你!”阿顾厉声的斥责又响在耳边,过去的两年仿佛没有任何作用,反而更加重了语气的激烈程度,炸雷一样,冲击着我的耳膜,刹那间,我又回到了那个弱小、苍白的傻女生。猛地一激淋,象被抽走了精神似地,觉得自己几乎没有力气支撑在这里。呆了一阵,我使劲咬着唇,垂下了头。
“对不起,我,我是想说……”我的神态令他无措起来。
“不关你的事。”我抬起眼睑,“嗯……对了,画画吧。”我冲他努力地微微笑了笑。
很快他就调好了色。我象拿扫帚一样抓住笔,只管浓浓地乱涂一气。我甚至没有看一眼风景,没有确定要画什么,一边涂抹着,一边重新调整了情绪。他看了一阵,然后站到我的身后,从我手中拿走画笔。
“你看我,是这样画的。”我听到耳边传来厚重的男中音。这是我第一次注意他的声音。
“看来已经过了发育期了耶。”我偷偷想着,忍不住“嘻嘻”笑了几声。
他的画除了不按常理调色外,其它的都很一般。显然是刚上完绘画课出来练习的那种方式。看了不多会儿,我就很快注意到了他的手。
噢,他的手。他的手指是细长的,因为拿着画笔的缘故,看不清手掌的大小,皮肤洁白纯净,发出象牙一般润白的光泽。而且,那光泽中还有种透明的质感,清晰地映着暴突的青筋,使得这双手,又充满了男人的力量感。
写到这里时,我低下头,拿自己的两只手互相摩挲着。
“你的皮肤很白。”他的话又响在耳边。不过听到这句话时,已是第二天了。
当夜,我们迷了路。
在山路中盘旋跌撞好久,终于发现了一处灯光。那是一家农户,在深山中,在深夜中,这是我们最好的运气了。山里人是非常心善纯朴的,立刻用热得发烫的苞米粥暖了我们的胃和身子,很快又安顿我们躺下休息了。
我是被山风突然惊醒的,许是听惯了都市里的喇叭声,风声居然让我很不适应。看看表,凌晨五点半。借着透过屋顶的光亮,我蹑手蹑脚地下了铺,我知道他是躺在堂屋的,他们在那里帮他铺了席和厚的棉絮。果然,才开了里间的门,就听到他微微的鼾声,我走到他身边,捂住他的嘴和鼻子,然后在他睁开眼的一刹那,赶紧挤出和善的微笑,在他耳边轻轻说道:“别怕,是我。天蒙蒙亮了耶。我们走吧,免得早晨起来又要麻烦他们。还想请你陪我看看山上的清晨,好不好?睡前我已经问好路了。”他点点头。我们很快理好床铺,并在枕边放上钱。
天光已经很亮了。走了不多远,我停下脚步。
“我们看一会儿早晨,好不好?就在这里吧。正好能看到山下的雾气呢。”
把包随手放下,我解开了发束,脚下的山脊上铺着层薄霜。令昨天还狰狞的岩石看来象流着泪怀念情人的古装武士。清晨的湿气很快润了我的睫毛,我忽然觉得自己的心事,自己埋藏很深的心事,被山风那么轻易地掀起一角,然后就全部浮了出来,在薄曦中,浸泡得有如一朵落在水中的白玉兰。
“为我唱首歌吧。随便一首,伤感些的,痴情些的,都可以。”我对他说。
“好。”他随即唱起了张学友的“情网”。
他有着低沉略带磁性的男中音,并且唱得非常凝神,在这样薄雾的清晨,听来非常纯净。仿佛一面巨大的白纱轻轻飘落在我的身上,围住了我的身体和情绪。
“我打开爱情这扇窗,却看到长夜更凄凉……”,他继续轻声而深情地唱着。我略闭上眼睛,不禁有点晕眩。
直到今天,我都不明白自己怎么会那样自然地轻轻向后靠去,甚至没有转身看他一眼。不过,想来我还是有种潜意识的距离感的,因为我的双手还是交叉着抱在前面的,我只是,无力支撑自己一样,将头轻轻偎在了他的胸前。我想,这就象是深冬的旅人,在严寒的密林中走了很长的路,突然遇到一座城堡,他也许根本就没有心思去想这里会不会是属于强盗,只是迳直走到火炉边,迳直坐了下来。其实,他不是没有心思去想去判断,而是他根本就没有力量来拒绝这份热。
在这座许多女子结束生命的老山中,在这白露为霜的深秋清晨,在微冷微湿的山风中,我们就那样站了好久。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我用自己的手找到了他的双手,然后我们就那样互相握着,我的头发,还是散乱地飘在他的胸前,我的耳边,还不时浮起他柔漫而深情的歌声。有的时候,他会突然很用力地拥住我,他的手非常有劲,使得我也情不自禁地用力握住他的掌,甚至会使劲掐住他的胳膊。我的双臂还是交叉在胸前的,所以每一次他拥住我时,那力量感都很快传遍全身。最后,我张开了五指,也要他同样地张开他的五指,随即我们的十指相缠着交叉相握,很长时间地,再也不肯分开。
“The first time”,他轻声说道。
“什么?”我没有听清。
“第一次。这是我第一次这样。”
“不会吧?怎么会呢?我不信呢”。
“真的。只是原来感情上有过一次……”
“不要!我不要听。”
下山的路上,我们一直拉着手。有时,他会将右手放到我右肩上,轻轻揽住我。伸过来的右手正好和我的双手互相嬉戏。我们常常用指尖轻轻点着画圈,一个一个指尖轮着画过去,如果画得高兴起来,就一起笑着将五个手指尖都碰在一起,如果最后伤感起来--这种时候总是多些的--我会突然使劲地偎住他,而他的手,也会自然地很用力地揽住我,然后,我们就会张开自己的五指,交叉着,相缠着,深深握起来。
“找不到那面湖了。你会失望的。”他说。
“不找了。等哪天我真的要死了,我一定会回到这里的。那时它会自己出现呢。”
“你——,你为什么总是说死呢?”他轻声问道。仿佛声音太大了我真的就会闻言而逝一样。
“我总在想,我的生命怎样结束是最好的。”我也轻声回了一句。
“不能开心点吗?多点快乐多好……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是呀。活着总是挺好的。死了什么都没了。”
“要我为你做点什么?”他又一次问道。
我定下脚步,双眼直视着他的眼睛:“不要你为我做什么。你做什么都没有用。”
我随手拈了片黄叶,将它轻轻揉碎,然后随风扬起碎片。
我们继续往前走。
“要有一件事的,我想起来了。”我又一次停下,转身看向他的双眼,“当我要死的时候,我会用最后一口气去找你,如果我找到了你,请你,请你想办法留下我来,让我不想死。好不好?无论你到了哪里,都让我知道怎样能找到你。为我只做这一件事,你答应吗?”
他很快就点点头:“好。我答应。”
现在想来,这些话一定是被风吹散了的,他也许都已经忘了在那样的时候,他曾经许过那样的一个诺。那个诺言,刻在了那样一个看来成熟而又虚弱的女人心中,令她回忆起来的时候,会情不自禁地一边摩挲着双手,一边单纯地微笑起来。
他记得吗?他会记得吗?
“你在哪里啊?”写到这里,我又一次听到了自己的心,在风中无助地喊起来。寒流要来了的样子,握笔的手,已经冷得发疼。写不下去了。再要写,这种无望的呼唤会一遍遍地,越来越强烈地折磨着自己,那是比寒流还要难以抵挡得多的冰冷。我决定睡觉。然而,蜷在冷的被中,还是忍不住象平时一样不自觉地回忆起来。
告别的时候,是在倦远的家中。我先走了的。当时我甚至没有和他握手。依稀记得他是站在倦远他们的身后,一直看着我的。他的眼神中没有伤感,没有别绪,也没有热情。如果说有些不一般的情感的话,就是有着不少的怜惜。对了,是怜惜。除此之外,更多的,却是冷漠,我想,是故作的冷漠。而我却一直在笑,也许在他看来,也是故作的?实在是烦了倦远的叮嘱了,我赶紧笑着告饶:“哎呀,阿姨啊,我要走了!我们来个热烈点的西式告别吧。”说着就抱住了倦远,在她肩头的一刹那,我凝住了自己的笑容,眼神找到了他的,他的眉头皱了皱,仿佛,被刺痛了一样。
“妹夫,我们就不西式告别了啊。”我松开倦远,冲大家微微笑了一下,摇摇手,就带上门,把自己丢在冷秋的屋外了。
“你的皮肤很白。”他看看我的手,笑着赞道。
走累了的时候,我们就坐在岩石上,把他的画板拿来垫在下面。“不然会有寒气侵上来的,你会着凉的。”他这样子说。
“你的手真美。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的男人的手。”我摊开他的手掌,轻轻用唇碰了一下他的手心。
“美?哈哈,我也从来没听人这样来讲男人的手。”
“但真的是这样的。昨天看你画画时,我就注意到了。那时就想,这双手做的任何事,都会是非常美的。”
“手套都买不来呢。”他笑着嘟哝一句。我没有回答,专心看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不停地拿手指使劲按着又突然松开。
沉默了一会儿后,自言自语一样,他又轻声说着:“我希望我会遇到一个爱的人,娶她,让她套住我。不然的话,我很担心自己。”
“很难遇到的呢。你有很难被控制的另一面。”我仍然低头将他的手指绕来绕去。
“你也一样。”他俯下身子。“你……是在逗我玩?对你有什么好处?”贴在我的耳边,他清晰地问着。
我有点震惊,对这样的问题。刹那间,不知道怎样回答。
“没有,我没有玩。我知道没办法解释。但我的确……”我抬起头,凝视着他的眼睛,“你……你是在玩?”
“我也不知道。有些事情当时很快乐,可过后呢?过后会怎样呢?”他同样冷静地凝视着我。
我转过头去,看着山色。树枝是枯黄干裂的,寒风是凛洌迫人的。人们总爱说烈风怎样摧残着枯树,但如果他们这一刻站在这座老山上,就会懂得,不是的,这样的枯枝是需要这样的冷风的,在巨石和黄土之间,它们是一对沧桑的情人。寒风随意咆哮着,老树欲碎欲裂的身姿则是对它最好的呼应。在苍白的天穹之下,它们互相懂得彼此,欣赏彼此;在它们的眼中,风的嘶尽心声、树的宁碎还舞,都是爱人最热烈的情怀。所以,风,可以尽性尽情地猛刮着,树,可以漫山遍野地枯裂着。
他一直没有再说话。我知道,他在等我的回答。其实,这个答案我们都知道。
“我们有将来吗?不会有的吧。”我低下头,声音有点无力。
“五年,至少三四年。我需要这些时间来做事。不论遇到的是谁,都要等我这些年。”
“你知道,我等不了的。”
“我知道,”他轻轻地说着,“我知道。”语气又加重了些。
我突然觉得风吹得很冷。于是把他的手展开,将脸颊贴了上去, “可我喜欢你。”我听见自己这样苍白地说了一句。
“喜欢是很容易的。可不是爱。我只想爱我将来的妻子。爱要用尽全心。”
他的回答很认真。
“你用心了吗?这一次?”我抬起头,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问。
他的目光迎向我的,沉默中,我们的视线纠缠了很长时间。
“没有。我不想骗你。”
我闭上眼睛。叹了口气。然后又垂下头。将脸埋在了他的掌心之中。
我们再也没有说话。他开始用指尖梳理我的乱发。将飘散的发一丝丝仔细地放在耳后,然后又“梳”起来。他的手指的游移是缓慢地,轻柔地,凝神地,专注地。他的指尖掠过的地方,我的脸颊,我的耳边,我的颈脖,甚至于我的头发,都仿佛被浸泡到柔软而温热的海洋之中。
任何的追问都没有意义。我想。无论他说出怎样的话来,他都无法不让自己这样温柔地对待我。而且,正如我们都明白的那样,我们,没有将来。
一直地,我都以为,恋爱是一定要有热烈的拥抱,甚至接吻的,然而现在却真正明白,单纯的爱情,其实只是一种淡淡的情绪,没有人会说出是在什么时候,是怎样,又是为什么它就来了的,而且,往往是在分离之后才被突然的思念,不眠的长夜,莫名的期待,无力的呼唤来一览无余地揭露出来,那个时候,伊人已去,自己会听到自己在风中的哭泣声和絮语声,放歌但闻悲音至,纵舞惟见影徘徊。“你在哪儿呢?想想我吧,来看看我吧……想我啊,来看我啊——”这样虚弱而执着的呼唤,会一遍遍地挣脱出自己的心门。
回到公司后,我又开始陷入仿佛永远也做不完的事情之中。起初的时候,我的确没有感觉到自己还陷入了另一种情绪之中。
但我很快就发现,只要一空闲下来,就会突然想起他。这种“淡淡地想起”不会让我停下手中的工作,而且很容易赶走,外人甚至根本就觉察不到,只是偶尔会看到我的眼神飘向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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