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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要呆在这样的小城。每天穿上深青色的,也许令人羡慕的制服,走进那幢灰色的建筑之中。传真、复印、打文件,永远是同样的事情,同样的步骤。时间的巨大的转盘,缓慢而坚决地转着,慢慢地把我的青春,我的梦想,我的灵魂卷入其中,而我不过是个负着这身制服的苍白的躯壳罢了。
每一天是前一天的重复。我机械地打开办公室的窗。一股清新的凉风扑面而来,突然间觉得很快乐。附近的公园里,鸽子在地上走来走去,悠闲的人们在草地上或坐或躺,孩子们则被五颜六色的气球和各式各样的塑料制品吸引着。这是我的家乡,我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地方。可我却总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我向往更高,更远,更大的天空。象风,象云多好,可以自由地来来去去。可是又担心离开这个平静的港湾,我能独自航行吗?况且这是父母好不容易给我争取到的工作,这样轻率地放弃,他们会伤心的。也许,唯一能做的,不过是看着窗外,姿意地放纵自已的思绪吧。
已经有两个月没有海的音讯了。自从那天他来与我告别,说又要出海之后,他就象断了线的风筝,不知去向了。我与海是经同事介绍认识的,他是远洋海员,那段时间正好休假在家,所以经常地跑来找我。他似乎是个腼腆的人,但是只有我们两个人时,他会那么从容、自信,滔滔不绝地讲述他航海的经历和外面的世界。对我而言,海是一股遥远的带着海腥味的风,他就是外面缤纷的世界。很多时候,我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听着,偶尔问上一句。那样的世界,让我心驰神往。
那天中午吃完饭,我们坐在公园的草地上,正是草色青青之时。我想起了梦中的那片草原,于是问海:“你去过草原吗?”海说:“没有。怎么,你很想去?”我说:“我常想象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自由的,无拘无束地驰骋。”“如果让你住在那里,你会去吗?”“为什么不呢?那里的天会特别蓝,云会特别白,草会特别绿……”我想象着。“不过,真正住在草原上,可能不会有那样的诗情画意。”海有些不太肯定地说。“我其实只是希望能到远方去,到陌生的地方去,这里沉闷的空气……我不喜欢。”“如果,我带你去,你去吗?”海注视着我的眼睛认真的问。我有些慌乱,强作镇定地笑着说:“当然去啊。”这半年多的交往,我知道海对我是真诚的。可我总觉得自己无法猜透他,无法走到他的心灵深处……
可能我是胆小谨慎的,过惯了按部就班的生活,没有十分的把握,只敢缩在自已的壳里。几天后,海来找我,告诉我他马上要出海了,“也许有半年我们不能见面。”海有些伤感地说。我笑笑,说:“半年很快就过去了,等你下次回来,记得要带我去草原的噢。”海眼中闪过一道亮光,说:“真的?你真的肯的?不许反悔的。”那天海似乎想说什么,终于没说,走了。
日子单调而乏味的重复着。海走之后,我再也没收到他的任何消息。可能,他已经把我忘了。我不知道对海是怎样的情感,想把握又觉得无所依托。想放弃,终是不甘。有好几次,听着那首Sailing,莫名其妙地就泪流满面了。此时的海,不知道航行在哪里呢。我在希望与失望中不太确信地等待着。终于有一天,当我打开电脑,看到了海寄过来的信。我面红耳赤地打开:
"芳,很想你。也许你会怨我为什么一直不给你消息。我很抱歉,但你若真的这样怨我,我会很高兴的,至少说明你也一直记挂着我呀。自从那天告别后,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你。想你可爱的面庞,想你娇羞的笑,想你低头静静地听我说话。你那种向往的眼神,让我心疼和内疚,就象一个父亲无法给他钟爱的女儿买到她喜欢的东西。那时,我就想,我一定要帮你实现你的梦。
芳,你肯定不会想到,我现在是在南半球的某个国家——新西兰给你写信。出海前一个星期(是的,我其实是提早走的),我去了趟内蒙古,想寻找你梦想中的世界。如果那里真的如你想象的,我就不会再出海了。也许会在那里找份工作,安定下来,然后邀你过去。但是到了大草原后,我发现那里并不适合你居住,气候,饮食,更主要的是她并不完全是你想象中的那样。于是我又回到了上海,回到了船上。
船上的日子是枯燥的,幸亏有你在我身边。我拿着你的照片站在甲板上,让你看海鸥争食,看朝霞舒展,看落霞满天。我拍了很多照片准备给你看。每一次看到美丽或奇特的风景,我都会遗憾你不在身边。有一天,船经过新西兰,那一大片绿色吸引了我的目光。你肯定会喜欢这里的。鬼使神差的,我下了船,再也没有回去。是的,当时,我真的有一种恐惧和迷茫。那天阳光灿烂,可我却感到了一阵阵的寒意。兜里只有一千美金,没有合法的证件。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我到哪里去呢?幸运的是,我在一个驼鸟养殖场找到了份工作。这里的空气很好,鸵鸟在大片的草地上奔跑。你来,可以骑着鸵鸟自由地跑呢。
马上是二月十四日,你的生日了。家里该是天寒地冻了吧。我想象不出你穿上厚重的棉袄后是什么样子,也许象只可爱的棕熊。多穿点衣服,骑车记得戴手套,别感冒了。......
我不知道是怎样看完海的信的,只觉得心跳得厉害,象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第一个反应是强烈地自责。是我害得他孤身一人漂泊异乡。没有钱,没有证件,他怎样生活啊。那只是我的梦,我并不想实现的梦而已。我宁愿你回来,宁愿一辈子住在这里,也不要你去冒险,担惊受怕地生活。这样的牺牲,让我无法承受。
这以后,海就经常会发信给我,向我描述那里的一切。他现在已经在一个广告公司上班。按他的说法,他正在一步步地实现自己的计划。
可是,我却不是很清楚,如果可以,我真的会去那里吗?草原是我的梦,外面的世界也是我的梦。每个人都需要梦想,可我没有想过要真的实现。而且,真的抛下这里的一切,到那么遥远,完全陌生的地方去,我又犹豫了。在那里,海是我唯一的依靠。可是,他真的是可以让我依靠的人吗?我不是很肯定。那天跟眉讲了整个过程,眉笑着说:“我以为只有书上才有这样浪漫,这样伟大的爱情呢,原来身边就有。既然他为你做了这么多,你除了去新西兰剪羊毛或养鸵鸟外,别无选择了。”眉想了想,又说:“生命中很多东西,是你无法预料和安排的,如果可以,我会选自己想要的。”
生日那天,我收到海的卡片,是一束娇艳的玫瑰,海只写了一句话:“你是否已准备好接受我的邀请?”
我想,我无法拒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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