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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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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若是那含泪的射手,我就是那一只不再躲闪的白鸟......"
  他是在黛之前许多年遇见西西的,那时他风头很健,经常身着黑色球衣出现在学校操场上周围一大片很疯狂很热烈的掌声哨声。

  校园左侧丁香丛的一角,西西独自坐着,安安静静地抱着书本,不笑,不语,由始而终。仿佛天长地久以后,她霍然而起,依旧无声地穿过看球的人群,消逝在暮色深处。

  由此他注意到她孤孤单单的背影,但并不十分在意,西西是那种远离人群的女孩,总是悄悄一个人来去,给人的感觉是可有可无,同学了三年他仍不大想得起她的面容。

  他要采撷一朵火焰中的玫瑰,而西西至多是一朵自生自灭的雏菊。所以从同学中得知她对自已有一种爱时不由大吃一惊,然后就不加思索地准备逃跑。

  西西握着一大束他送给她的小小的美丽的白色苍兰,她明白了这是种拒绝,泪水慢慢地浸湿眼睫。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淡淡挥别而去。

  他此时因为有了黛,那个骄傲冷淡有着巧克力色皮肤的年轻女孩,远远地远远地在秋天金黄的落叶与人丛中蛊惑着他。他毫无理由地为她魂飞魄散。

  那一段,他俩常常在漆黑飘雨的玄武湖边缓缓地走,黛撑着淡紫的伞,两个人隔一些距离不经心地牵着手,她柔软的手指使他恍惚抓住了生命的全部健康与真实。他的梦被黛充满了,黛的舒曼,黛的斯佳丽,黛的单骑,黛的大甜橙,黛的温馨干净的头发还有黛的娉婷瘦骨。这期间西西时时有信来,暖暖的精致的信笺填满模糊又陌生的字迹,轻轻地,轻轻地吹进风中。他回忆着西西走得很急的身影,简单而快乐的心里会突然袭来一阵茫然的祈谅的情绪。

  仅仅如此而已。

  暑假中他与西西偶尔相见,西西改变了很多,烫了发,穿一件银红亚麻衬衫,一条雪白的绣花丝巾使她飘逸,笑声极放纵响亮。他听说她转风车地交了一打男朋友,又闪电般一一分手。

  后来他们一大群同学邀约去爬山,在凉森森的山巅他和西西一起看落坡的斜阳。随身带着收音机播出一支黯然神伤的老歌,"YETERDAY ONCE MORE"。细小的调子冲散在庞大喧嚣的山风里,西西默默地抬起头看定了他,有点悲伤地说:“WHEN I WAS YOUNG---当我年轻的时候,我都在做着些什么!”

  他身不由已地走进她,她猝然捉住他的双手,脸孔合入其中。他的掌心刹时荡溢着温热的眼泪,他终于感觉了她万水千山的心情。

  而他无法给她任何承诺,西西匆匆忙忙奔跑下山,一路唱着歌,快到山脚时起了些微骚动,原来是西西扭伤了脚,被团团围坐住。他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看着她脚背雪白细腻的肌肤,那里没有一丝丝红肿的迹象,却一滴滴承受了眼泪。西西捂着脸,压抑地,隐隐地哭,肩膀细细地颤抖。他非常想扳过她窄窄削削的肩头替她擦干泪痕。他懂她为什么痛,但他不能够欺骗自已。

  他转过身去,阖上眼,扶住一棵开花的木棉树,用额头死死抵着树干,遗憾得紧。

  只是遗憾,只是不忍,只是难过,那之后两三年他们没再见面。大学毕业他为了黛留在溽热的南京。而西西放弃去北京一家报社的机会,她留在了南京,暂时做小公司的秘书。他不去找她。似乎没有必要。

  黛巧逢机缘赴美深造了,他知道没法留得住她。分别的前一夜,他不让她看到自已流了整整一夜的泪,黛痛不欲生,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一去不回头。

  天气乍暖还寒,日光灿烂,有极浅极浅的云彩涌动。飞机沉闷地穿越云层,很长时间地轰鸣不止,他单独在人声嘈杂的候机厅伫立了许久许久,幻想着异域脆薄如纸的初秋以及加州无尽的阳光。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永诀。

  透过玻璃门,他瞥见西西兀自一动不动地僵立着,手臂绕着厚厚的呢大衣。人潮过往,喧闹忙乱,西西静止不动地以眼光询问他可不可以不走?可不可以就此停留?

  他痛楚得撕心裂肺,为黛,也为西西。冬天还没有过完,他就收到黛的结婚照,相片上的黛一袭姜红的苏格兰式露背长裙,垂着一串闪闪的水晶石项链,身后是明净的法式落地长窗,窗外面看得见教堂的十字架,有灰白的鸽子缓缓掠过。

  寒冷的圣诞节他跟一位相识不久的女孩一块度过。那女孩身材很好,玲珑浮凸,一肩长发行云流水,不争不吵的时光他重温与黛的恋爱方式:网球,游泳,旅游......红尘万丈,爱情游戏不过是这样的罢了。

  有一天,他在一个摄影作品展厅看到西西,孤独地捏着一只皮包,微扬着脸,很仔细地观看一幅有金色落日的抽象作品,他凝望着她,没来由地感动着。

  那些日子那女孩去海南打工,他不倦地给她写信,不断地在邮局和信箱之间徘徊,但女孩音讯杳无。而当他试着将她遗忘时,信飘来了,她说她忙。他无条件地轻易谅解了她。他输得无力自拔。他觉得厌倦至及,他行走在杂乱无序的市街,渐渐地听见飞机的声音,他想起西西深黑的双眸。

  他开始认真地对待女同学眉,眉生于高贵的家庭,温婉,开朗,富有,是她紧紧抓住他的手,不允许他成为过客。

  订婚那天有个老同学赶来庆贺,沉郁地提起西西,西西一天深夜里被歹徒抢劫并刺伤,送进医院,醉里梦里念念不忘地喊出一个叫人惊愕的熟悉的名字,他惊跳起来,复以缓缓落坐。

  他到底去看她了。西西平淡地说了祝福他的话,眼中有一些令人心疼的疲惫,使他刻骨铭心。他越发地羞愧不安,越发地自卑渺小,西西窗台有一盆金盏花,徐徐地开了绚烂的一片,他想起多年前看过的一部电影,爱比死残酷,他心碎,无缘无故的。

  西西伤好后决定返回故乡,知道这消息时他微微地震憾了。他坐在眉的大客厅里,放肆而疯快地亲吻她,他对眉说,明天我们结婚吧,好不好?好不好?

  眉鄢然一笑,并不抗拒他的意旨,他刻意地做着令自已沉溺的事情。他拼命拼命地加劲工作,傍晚用脚踏车载着眉去玄武湖听鸟声啁啾燕语呢哝,接着去喝掉无数浓郁的苦咖啡,晚上他和朋友打台球,一输再输,弄得狼狈不堪。

  夜间他拥着眉看深夜剧场的片子,眉睡着了,他捡拾起她丢在地毯上的一本书,随意瞟到一句红笔划过的诗:你若是那含泪的射手/我就是那一只/决心不再躲闪的白鸟。

  他顿时怔住了。不可遏制地想起西西,站起身来,他走了出去。浸在浅雾和闪烁的霓虹灯里的南京街道被西西很累很倦却毫无责备的眸光充塞满了,他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他梦游似的走着,不知不觉间敲响了那扇门。屋外铺满落叶,西西倚靠着门楣,大而黑的眼眸迷茫地瞅着他,没有什么表情。狭长的过道堆满拥挤的行李,珊瑚红的光影清淡地印在中央空空的木地板上。

  伸出双臂,他温柔地抱紧了她轻轻暖暖的身体,泪水逼进他的眼眶,这一刻他很想说声对不起,但却低低地对她说,西西,今生不要让我们错过。他想,爱是一种苦旅,一种寻求,一种命脉中注定的追求,你无法选择无法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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