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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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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是与一个人真正的相逢,但是与“别人”相逢始终是一个令人害怕的过程,因为它包含着对自己现状的怀疑,与别人相逢也就是与自己的阴影相逢,正因为如此,在一起才显得困难。后来少爷认为这可能是自己脑海中的一个印象,未必当真发生过,因为那段时间雨总是特别的多,春天迟迟不去,影子一直拖到夏天,就想涨潮的海水那样漫上夏天的沙滩。想象力也由此变得丰富。再后来少爷认为可能别人说得对,那只是她自己的借口,其实她是个古怪的东西,一生下来就不正常,先是不能数数,后来的待人接物——虽然看上去她很擅长,可她常常觉得讨厌有人浪费她的时间,后来是妄想,妄想被害,妄想得到幸福,妄想失去幸福,妄想在幸福里病入膏肓——其实她根本就是病入膏肓。
  关于东铜台府几年后遭到的厄运,大概有两种说法。第一种是说,少爷发现自己越来越爱睡觉,她睡到日上三竿,起床的时候人们都在劳作,美人们除外。第二天第三天一天一天她睡到日薄西山、月明星稀、雄鸡唱晓。她知道事情不对了,她像豹子一样警觉,闻到了危险的气味。她抬起自己的手腕仔细看,在那根最短的针每转过两周该轮换一番的昼夜缩短了,起初很慢,已经提醒过少爷对此很敏锐,一又三分之二周一昼夜,一又二分之一周一昼夜,一周一昼夜,三分之二周,二分之一周,越来越短。这时候少爷发现自己愚笨得可以,竟然以为自己像豹子一样警觉,其实很迟钝。古时候的人告诉老百姓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整个东铜台府遵守这这个加速忙碌,他们一点也没发现自己越来越忙,一点不累。少爷在原来应该是四更天的时候上街溜达,街上的每一个人都对此没有察觉,他们衣冠楚楚,当然指那些原来平时上街衣冠楚楚的人,原来平时上街不衣冠楚楚的人也照旧,他们各自忙忙碌碌垂头丧气喜气洋洋,汇聚在四更天的大街上来来往往川流不息。报应,少爷想。最后她告诉人们,这没什么不好的,缩短吧,接着缩短吧,直到时间萎缩消失,这样就没有不愉快了,因为只有事件,没有过程,我们所有的不愉快都将不符存在了。——她被别人扇了一个大耳刮子,扇她的人可能不知道她就是回春堂的少爷,也可能知道,因为欠了她直接或间接的债务愤恨不平:“凭什么你生来受到什么活着的约束了你想抱怨?”少爷很识相地走开,心想,活着就是一种约束。——总之这是大众对她事不关己的冷漠讥讽态度的不容忍。
  第一种说法大众不接受,少爷自己也否定了。因为那段日子她的想象力特别丰富,她躺在放满水的浴缸里浮想联翩,她躺在没有放水的浴缸里浮想联翩,穿着男人的衣服,那个男人就是她的妄想,像传说中的彩虹一样到来。她认为替铜台府几年后的厄运想出第一种解释是出于她对她手腕上宝贝的炫耀,那不太好,会让别人眼红。他们说她太迟钝了,像木头一样没反应,冷酷,自私,生理和心理上有缺陷,没有人娶,另外一帮人说她狡猾得比狐狸还狡猾一百倍,刻薄,太会讨好人,嘴比蜜还甜,但完全没把你当人。这两帮人并没有发生对立冲突,却同仇敌忾,第三帮人说,她很有钱,嘘,这个是真的。已经说过了,她的精神病很厉害,一直产生被害妄想。那段日子她像条没有脚的鲨鱼,在茫茫大海里到处走、到处游、到处飞,后来恐惧不见了,平静出现了,飞到哪里不是飞行?她看着拿在手里不停地转的那支萧,听见它冷嘲热讽她的胡思乱想:我明明是一支笛子,怎么你会连这都不分的呢?——那时候她觉得有挫折感,因为她先企图使其它人或事受挫折。她知道。
  官方的关于东铜台府几年后遭到的厄运与民间认同的说法一致,那就是说,几年后一场传染疾病袭击了东铜台府。
  少爷发现:有人病了,而且是越来越多的人。这也是整个东铜台府的老百姓都发现的事情,平静不见了,恐惧出现了。人们竞相去死,就想赶时髦,就像楚王喜欢细腰美女人人都去减肥那样争先恐后。
  少爷说,报应,那是疾病和人生的相逢。——一个男子来敲情人家的门,一个声音问:“谁?”他回答说:“是我。”那声音说:“我家太小,容不下我和你。”门依旧关着。过了一年孤独和贫困的生活后,这个男子又来敲门了,一个声音问:“谁?”男子说:“是你。”门就为他打开了。——她认为是这么一回事。当然她也怕人死掉,这是本能,叫人费解的不知道哪里带来的记忆。人死得多对她也有好处,她插手医药事业,她在铺子里卖药赚钱。
要注意的是那种疾病是绝症,吃什么药都好不了,染上之后大约半年到两年之内死去,这半年到两年时间是最糟糕的,因为一般要买药来吃,明明一定要死,同时传染疾病。这疾病的传染非得经过人不可,人的一定的交流、一定的接触,人的肌体死掉,它也随之死掉。少爷一面卖药一面宣传她的信念:为什么偏要医治好它?疾病是人生的自然属性之一,摇把一样活生生长出来的东西强行切掉,就像要扭掉你的胳膊,非常容易流血太多死掉的。没有疾病,就没有健康,你怎么可能只要菜刀用来切菜那一面不要刀背?我说的话,你明白吗?往往少爷遭人白眼,他们还得到她这里来购买药材,出门拐弯之后就狠狠地唾骂她。当然街坊邻居死掉她也不好受,他们在他小时候用手指戳过她粉嘟嘟的脸颊,幸灾乐祸地逗她数数,在她长大以后拿目光反复从她的胸脯和臀部蹭来蹭去,评价她的发型、耳垂和人生观,他们给过她那么多的关心,她想,那好吧,未尝不可以试着救救我们。郎中们都在研制抑制病毒的药物,不过没有人成功,少爷加入了他们的行列,她研制出一种药,宣传说这种药可以救人。结果吃药的人一吃就死。活人冲到回春堂扯下幌子、拆了金字招牌摔到地下用脚踩烂,他们怒发冲冠说早就知道你盼人死掉、说死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她申辩说,不是的,那种药是激活病毒,本来它长大到充分可以摧毁一个人需要半年到两年的时间,现在它能变得很强大很迅速,因为它杀了人自己就得死,任何东西迅速发展、强大到一定地步就会自己毁灭自己,你们不愿意把人包括疾病作一个整体,那么就把疾病单独作一个整体吧,它只用很短是时间就能杀死自己,只有这样才使患病的人越来越少越来越少,最后消灭它……大家只听见她说“她杀了人自己就得死”,他们被死这件事吓坏了,满脑子这句话。
  结果有三种:一,他们杀了她,最后全东铜台府的人终于都死光了;二,她被他们传染了疾病后来和全铜台府都死光的人一样死掉;三,当时她看着愤怒的像疾病像洪水猛兽一样的人们,心里害怕极了,好像是尖叫了,好像没有,不管有没有,她听见自己脑袋里“嗖!嗖!”像飞一样,——她真的飞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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